文/孙禹

山水画是中国传统绘画的主要类型之一，它最能体现中华民族“天人合一”的哲学思想和画家的审美意趣，自古以来流派纷呈，巨匠辈出。少梅先生便是我国现代画坛所公认的一位山水画大师。他深受传统文化熏陶，从临摹古画起步，一生转益多师，是传统艺术的虔诚守望者与忠实承继者；同时，他也深知承继“古往心血笔墨”，是为了寻得古人“落墨游奕”的神韵用以鉴今。因此，他在以古为徒、师法先人的过程中始终注重博采新知，潜心体悟历代山水名家、大家的笔墨精髓以为己所用，整合成具有独特的审美发现、艺术感兴和造境意蕴的创作风格，既有前人古风，又不失自家面目，更展示了中国文人画所倡导的淡然悠远，清和天成的生命体验与感悟。这主要体现在：

一、他笔下的山水万物都充满着生命灵性。这在少梅先生1937年所创作的山水画《松石听泉》中，可见一斑。这幅纸本设色是一个传统的“高士山水”题材。画中山水与人物的结合，自然和谐，浑然一体。画家对巉岩、古树、清流的安排笔墨简逸且暗含深意：巨石古秀、老松苍劲、山泉幽深，秀丽中寓苍老，严谨中见超逸，古意盎然，又生机蓬勃，静谧且灵动，犹见创作者的品格。这不但映衬了画中人物萧然出尘的气质，更将一个“听”的语境，悠然托出。纸本设色《仿刘松年松泉图》也是如此。它是少梅先生1944年时的作品。创作中，少梅先生师法南宋著名山水画家刘松年，讲求用笔清丽、布局工稳；同时，又另辟蹊径，极具创意。他在山水林木的描画中，将“清静灵骨剑”的气韵寓于其间，融于笔端。近景山重水回，碧波浩荡；远景山峦叠嶂，森林郁郁。眼前两株古松奇兀而立，虬枝伸展。岸边两位高士端坐讲学，一位后生肃立回望，似有所思。柔水刚山，奇树先贤，动静相宜，互为呼应。画风遒劲苍润，意境悠远，人与万物同显生命的张力。

二、作品气局开敞，精于文学底蕴的把握与表现。少梅先生的画无不显其丰厚学养。他出身书香门第，自幼随父研习传统书画诗文，且天赋異稟，深得其中要义与精粹。这成为他此后卓然不凡、独立画坛的源头活水。所以，看他的画就如同在读一篇美文，其绘画语境所洋溢的书卷气，令人赞叹。以画家1944年创作的纸本水墨《秋江雨渡》为例：深秋中，一叶扁舟于风吹落叶、细雨斜风之际，置身天水茫茫中，正要归去停渡。风骤雨急，但见巨石刚猛雄健，群树姿态摇曳，孤舟寒江待渡。画面空灵渺远，韵味无穷，令人浮想联翩。欣赏此画，人们或许读出“雨到深秋易作霖，潇潇难会此时心”般的惆怅；或是品得“潇潇几叶风兼雨，离人偏识长更苦”的凄清；也许是“开襟濯寒水，解带对秋风”般的超然。不论何种感触，无疑都源自作品所彰显的丰富语义，以及提供给我们的思索与感知空间。少梅先生在题跋上写道：“偶抚此图，郁郁勃勃，觉江风海雨瑟瑟生指腕间也”。可见此画含意之深，情感之切。少梅先生也喜画梅。他画梅，绝大部分属于疏简一类。寥寥数枝，便成一景。他1948年创作的纸本水墨《墨梅图》，梅枝清瘦孤俏，梅花冷逸孤傲。其淸雅冷妍之致，恰合“几片冰魂，千秋古雪”的诗意。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，少梅先生的山水，有文蕴作魂，自然是简中见奇了。

三、意在笔先，于山水描摹中直抒胸臆。少梅先生承继了中国“文人画”的精神血脉，寄情山水，彰显艺术良知，表达对理想境界的向往。这也是他山水画创作的又一个重要风格。纸本设色《小姑山》作于1953年，这是一幅以赭红色为主调的浅绛山水画。万顷碧波中一峰独立，小姑庙倚岩而建，与峰顶的“梳妆台”，江南的彭浪矶和波涛中的帆影舟楫交相呼应。画面动意满满，旷远无比。这幅传统国画山水极富时代特色，在描画江山的辽阔与壮丽中，很好地表达了画家豁达明朗的心境。《红树青山》是此时期画家又一部纸本设色山水作品。画面构图宏远，墨色明朗，技法工致。画中远山云蒸霞蔚，近山厚重苍劲，江水滚滚而去，依稀可见帆影点点。一株红树在苍松映衬下跳动着火焰般的色彩，为画面增添了鲜活的韵律。这幅画的笔墨风采、情趣、技巧，已脱却前人习规，展现出新的审美标准与艺术韵味，从中能品读出新的时代气息，感受到画家由衷的欣喜与振奋。

由此可见，在陈少梅的作品里，不单是对自唐宋以来中国传统绘画技艺的发展与继承，更是在作品中传达出独特的个人生命体验，所以讲，陈少梅的绘画是有感而发的，不是形式主义的，是真正的将绘画内容与绘画形式结合到自己的生活体验中的，他的绘画，既是在绘画语言上拓展了传统表现，又是经典东方美学体验的一次深入。现在，东方美学以其自身的魅力，在世界各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关注与研究，而我们今天能够看到的，读到的东方美学，正是一代代的文学家、诗人、画家、哲学家、音乐家等先贤们第次发展与传承下来的，他们每个人在自己的时代，对于这个美学系统都有自己的解读与创造。而陈少梅，在属于他的那个年代，无疑是画家里面的佼佼者，我们有足够的理由为他喝彩，为他骄傲。